况且他口中所说的天命又是谁，是他背后的势力？如果武贵妃与千金公主受他的控制，那么这个让薛怀义以自投罗网的方式来保护的，所谓的‘天命’到底是谁。

狄仁杰心里想着，薛怀义的自投罗网无疑是他背后的人慌乱了，生怕狄仁杰会查到他或是他们的身上，不得已才抛出薛怀义，好让狄仁杰抓住薛怀义，以此来解决平息整件大雁塔的人命案。

“狄大人，你我二人的缘分这才开始呢，到底谁是谁的劫数，从今往后，自有分晓。”薛怀义阴阳怪气的说着，让狄仁杰觉得十分的不舒服。

狄仁杰没有搭理薛怀义，他蹲下身子，从薛怀义的僧衣上扯下一块布来，沾了沾水，塞进了薛怀义的嘴里。让薛怀义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来，薛怀义也没反抗，嘴里堵着破布，他瞪了一眼狄仁杰，没发出任何的动静，这个眼神让狄仁杰看的毛骨悚然，像是个恶鬼似的，明明有着一副极为俊俏的容颜，但却连眸子里都透露着邪恶。

薛怀义被狄仁杰一把揪起来，又找来一根绳子，将绳子从薛怀义被捆住的两手间穿过，绑在了身边最粗的一棵树上。这期间狄仁杰忍不住又瞧了一眼薛怀义，他的气息平稳和缓和，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。

总是那样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。

狄仁杰久久的无法安心，他的脑袋里还飘着送薛怀义进密牢时，疯道人在牢狱中惊恐的嘶吼，他把自己的身子缩向了墙里似的，尽可能的远离着薛怀义，他看着薛怀义的眼神充满了恐惧，仅仅只是因为薛怀义在进密牢的时候，扫了一眼这疯道人。

薛怀义的脸上带着一副铁质的面具，刚好盖住了他的下半张脸，面具的内部有一根长木条，伸入薛怀义的嘴里，压住了他的舌头，让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，他的四肢都被紧紧的困在牢房中的木椅上，他甚至无法动弹一下。

这都是狄仁杰和裴承庆亲自看着之下完成的，薛怀义一身的妖术，一丝不留神，就有可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，甚至加害他人。

即便狄仁杰和裴承庆已经将能想到的全部都做到了，但薛怀义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，他的无法开口，说不了话，动弹不得，但他的眼神离始终散发着对狄仁杰的不屑，即便身陷密牢里，他仍旧显得很泰然自若。

薛怀义时不时的看看他的徒弟疯道人，一个眼神就足够让疯道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好几个时辰，他极度的害怕薛怀义，即便薛怀义现在什么也做不了。

裴承庆将斩首的密令递交到了刑部，薛怀义的背后既然有千金公主最靠山，若是走寻常的文书流程，想必处斩的书令在还没从刑部的大门里递出来，就被千金公主拦住了。此番裴承庆动用大理寺的密令，是递交到刑部之后，除开刑部侍郎，绝无二人可以知道其中的内容，密令送到之后，便可以先行斩首。

哪怕是处斩完了，在开启密令也可以，这份密令刑部也要备下一份，将原本密令的退回大理寺，严加保管。

裴承庆深呼吸了一口气，处斩的地方选在了青龙坊的一处偏僻角落，刑部的监斩官就在一旁，刑部侍郎接到大理寺密令的时候，便已经派出了监斩官前来。薛怀义的头上套着一个麻布袋子，尽管他的长相俊美，但是被他注视着的时候，总是浑身上下透露着不自在。

他的面具被摘了下来，他的嘴里塞着一大团打湿的布团，舌头被牛筋捆住，以免他死前还会蛊惑人心。

薛怀义的身子开始扭动起来，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叫着什么，似乎终于显得有些惊慌了，刽子手的刀就在他的脑袋上面比划着，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离人头落地就差那么一丁点，他的身子开始抽动起来，他奋力的想要说些什么。

裴承庆望了望监斩官，监斩官点了点头，裴承庆手高举挥下，那刽子手喝下一碗烈酒，含在口中，朝着鬼头大刀上面一口喷洒而去，溅起一阵的酒舞，就在顷刻之间，那刽子手高举大刀，冲着薛怀义的脖颈出便是猛的挥舞下去。

薛怀义好似是发出了一声闷哼，但连听也没听个真切，就已经尸首分离，人头落了地。狄仁杰与裴承庆互相望望，好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。狄仁杰走上前去，揭开了薛怀义落地的人头上套着的麻布袋子。

就在麻布袋子掀开的时候，薛怀义的脑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，上面被鲜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泥巴沾满了，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红色。狄仁杰站起身丢下麻布袋子，他转而问向裴承庆。

“大人，薛怀义的那个徒弟，疯道人该怎么处置？”

“自从关了薛怀义进去，他整天在牢里大吼大叫，说薛怀义要杀他，本身也抓着薛怀义了，就把他放出赶出长安城了。”

裴承庆背着双手，他看着地上薛怀义的人头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，狄仁杰眼睛盯着人头，心里却觉得不太安稳，他又盯了一会儿，脑袋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，他打着眼珠仔细的回想着薛怀义处刑前的神态，他惊恐的抬起头，望向裴承庆和刽子手，他们的表情看上去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。

狄仁杰冲到那薛怀义的尸体旁，他使力的扒下薛怀义的衣服，露出尸体的胸膛来，裴承庆看着狄仁杰的行为，刚要开口寻问，直到下一刻看到那尸首的胸膛时，他才意识到狄仁杰到底发现了什么。

尸首的胸膛上刺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符文，这些符咒和印记他们之前才见过，是疯道人身上的！裴承庆冲到一边，举起薛怀义落地的人头，用手抖了抖他脸上混着鲜血的褐红色的泥土，这才看清，这人头，分明就是疯道人的！

如果此刻死在这的是疯道人，那么放出去的，就是薛怀义了！

“怎么可能？”裴承庆自言自语了一句。

“什么时候掉的包？”裴承庆扭头问向狄仁杰，狄仁杰沉思片刻。

他扭头看向负责押送的两个看守，走到两名看守的面前，看守显得有些紧张，他们并不知道今日秘密进行处斩的到底是什么人，瞧着狄仁杰狐疑的眼神，他们紧张的向后缩了缩，他狄仁杰走到二人面前，伸出手来，一把将其中一名的眼皮朝下翻了翻，里面泛着淡淡的黄色，这才扭头看向了裴承庆。

“看守中了术。”

“怎么可能？他动也动不了，话也说不了，如何对看守施术？”

“这恐怕只有薛怀义自己知道了。”

狄仁杰的话音刚落，裴承庆等人的身子突然一挺，他站的笔直，下一刻竟然开始挑起了舞来，狄仁杰正是不解的时候，在扭头看去，就连几个守卫、监斩官、刽子手都开始翩翩起舞起来。

正当这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，狄仁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，从不远处缓缓走过来个人影，狄仁杰这才明白了，是薛怀义施展的幻术。

薛怀义朝着狄仁杰一步步的走来，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，若不是知道他的妖术了得，乍看之下倒是像极了刚还俗的小和尚。

狄仁杰走到薛怀义的面前，盯着薛怀义，薛怀义泰然自若的看着狄仁杰，脸上仍旧是那副让狄仁杰极其厌烦的得意的笑容。

“狄大人，看样子今天不是我的命数，反而是他的。”薛怀义挑衅的一笑，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已经尸首分离的疯道人。

“我迟早会抓住你的。”

狄仁杰咬牙切齿的说着，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，倒是薛怀义自己哈哈大笑起来，狄仁杰越是气愤，他便越是开心。

“狄大人，既然你坏了我的大阵，我倒是对你另看三分了。我活了有二百余载，倒要看看，是你这劫数厉害，要了我的命，还是我度了你这劫！”

薛怀义的口气有些阴冷，狄仁杰盯着他却丝毫没当回事。

“妖邪之徒，自当没有什么好下场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，狄大人好大的口气。”

薛怀义听着狄仁杰的话开口大笑起来，他背着手绕着狄仁杰走了一圈，狄仁杰斜着眼看着他，这薛怀义看上去好似比自己还要小一些，任谁能想到这事一个活了二百余年的妖邪之徒。

“狄大人，想必日后我们还会再会的。”

狄仁杰没有吭声，那薛怀义在他的背后说着话，声音又好像是从远方飘来的，空灵之中带着莫名的恐惧，狄仁杰强忍住心神，才不受这声音影响。

“你以为你背后有千金公主做靠山就稳如磐石了么？”狄仁杰没回头，站在前面反问了一句。

“千金公主？哈哈哈哈，不过也是我的棋子罢了。”薛怀义说着抖了抖他雪白色素衣的衣袖，接着说了下去。

“狄大人，我们再见的时候，到底谁是座上客，谁是阶下囚，可就不好说了。你我再见的时候，说不定狄大人，还要对我，顶礼膜拜呢。”

薛怀义说罢放声大笑起来，这笑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，他一边笑着，一边走到了狄仁杰的面前，狄仁杰盯着薛怀义，这才发现他的双眼里竟然隐隐的藏着重瞳。

传闻重瞳之人皆是妖孽转世，只要对视着他们的眼睛便会浑身不自在，若是在修炼妖术，这对眼睛可摄人心魄，狄仁杰恍然大悟过来，他们虽然堵住了薛怀义的嘴，不让他动一下，但他只要找机会与看守对视，看守便要中他的妖术。

于是之后的与疯道人掉包，他彻夜的嘶吼，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，只是狄仁杰和裴承庆万万没有想到，这个薛怀义的妖法竟然如此之厉害。

狄仁杰没有回话，他盯着薛怀义，薛怀义背过身去，狄仁杰上前就要擒住他，却怎么样也追不上这薛怀义，直到看着薛怀义离他越来越远，直到狄仁杰觉得筋疲力尽，往地上一倒，他的猛的回过神来，他还站在园地，裴承庆等人低着头没说话。

“狄仁杰，这次让薛怀义跑了，可能再也抓不到了。”

“不，他会来找我的。”

狄仁杰一边回答着裴承庆，一边看向了薛怀义身影远去消失的方向。

大雁塔一案虽然误斩了疯道人，却以非常微妙的方式结了案，疯道人成了整件大雁塔案的替罪羊，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，倘若说出误斩的实情，大理寺上下从裴承庆到狄仁杰都要被罢官免职，发配流放。

而正是因为裴承庆选择了掩盖误斩的事实，正好着了薛怀义的道，让他不仅活的好好的，更是将罪名推脱的干干净净，由此千金公主也得以保全，反而对这件案子不闻不问，仿佛与她无关似的。

狄仁杰却被派往洛阳，作为大理寺的钦差，肃正洛阳法纪。皇命难为，狄仁杰不得不去，但他却忍不住思忖起来，这到底是圣上的意思，还是武贵妃的意思，将他从长安城中调出的意义究竟是如何，狄仁杰也琢磨不透。

李元芳一路负责护送狄仁杰直到洛阳，这倒是让狄仁杰稍稍觉得宽慰的地方，但他转念一想，或许是李元芳也想被他们支出长安城。

车夫慢慢悠悠的赶着路，狄仁杰坐在马车后的车厢里，李元芳骑着高头大马，穿着一身便装，唯一不变的是他腰间的那柄唐刀。狄仁杰坐在马车里，他仔细回想着出行前，裴承庆对他交代他的事。

裴承庆再三嘱咐狄仁杰，半年之内不要急着回长安，最好一年之内都不要回去，这也是让狄仁杰最为费解的，裴承庆说这话的时候，神情的严肃倒是狄仁杰平时极少见到的，之后倒是随意说起一些，到了洛阳没什么人手啊，过去只好要习惯那边的办案风格等等的闲话，狄仁杰也没怎么听，他的心里还是琢磨着为何裴承庆也希望他不要回长安。

“如此看来，让我去洛阳，可能是圣上的意思了。”狄仁杰坐在马车中，自言自语着。

颠簸的马车外传来一阵子喧闹的声音，狄仁杰坐在里面听着锣鼓齐鸣，又是曲子又是放炮，好像热闹极了，又过了一会儿，马车索性停了下来，赶车的马夫探进来个脑袋，向狄仁杰说道。

“狄大人，外面不知道村里举行什么仪式，村名把路都堵着了。”

“出去看看。”

狄仁杰翻身走下马车，李元芳也下了马站在驿道旁，狄仁杰走过去，看着从驿道往洛水的方向上，有序的走着一条长龙，狄仁杰扭过头问起了李元芳。

“这是在做什么？”

李元芳也摇了摇头。

“不知道，方才行到一半的时候，就有大批的县民排成一列从驿道上横穿下去，一直到洛水边儿上才停下，你看。”

李元芳说罢随手一指，狄仁杰顺着李元芳指的方向看去，这些县民确实都停在了洛水的河道边上。狄仁杰环顾四周，此处正是这一带洛水河道的堤坝口所在，洛水也由此分流，水面汹涌，已然漫过了堤坝，而他们还要在河口聚集，如此多的人数，如果河口的泥地塌陷下去，都不知道如何救。

想到这儿，狄仁杰伸出手拦下一个长队中的县民，将他从队伍中拉了出来，拉到自己的身边问了一句。

“你么你这是在干吗？水面一句淹过了堤坝，这样有多危险。”

这县民狐疑的打量了一番狄仁杰才回道他的话。

“正是因为洛水决堤，闹了好几次水灾了，我们才祭祀龙王呢。”

村民说罢甩开了狄仁杰的手回到了队伍中去，狄仁杰和李元芳互相望望，一路上本来就无趣的很，倒不如看看祭祀的仪式。二人随着祭祀的队伍一直走到了河口边，稍稍朝前挤了挤，能够看个清楚，又不会过于显眼。

河岸边上摆着贡桌，供桌上青铜炉里插着三根大香，一直燃烧着冒出去青烟，香炉前面是摆着的烧鸡烧鸭，包子贡品。在长安的时候，狄仁杰看孔庙祭奠也是如此，似乎倒也没什么新意。

为首的县令站在贡桌前，他毕恭毕敬的行了三个大礼之后，高呼了一声。

“送祭品！”

黑压压的人群从中分开，几个精装的男子抬着一个竹筐走向河口边，狄仁杰和李元芳互相看看，二人神色惊骇，这竹筐里关着的可是个少女！李元芳这就要上前阻拦，却被狄仁杰拦下。

“不急，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。”

几个大汉将关着少女的竹筐放在了贡桌的一旁，少女缩在笼中浑身颤抖，她的面色发白，一个劲儿的啜泣着，却又没有放声大哭出来。这时候，县令又转过身，面对着一众的县民，又呼了一句。

“请柳大仙！”

狄仁杰和李元芳一齐望去，从人群里走出来个穿着道袍的女子，她带着一顶极为怪异的帽子，身上的道袍也松松垮垮的，左手捏着拂尘。右手平放在前胸，她双目微闭，一边儿挥着拂尘，一边儿慢慢悠悠的走着，时不时的朝着两边瞥一眼。